Nine Miles Away |
一个耿直的竹马控 |
盟里传令向来一阵一阵,忙起来似陀螺连轴转,恨不能十二时辰翻番用,转眼间又闲散下来。待再无别事可忙,便递了回南屏守城的请命,隔三日得回复不允。于是暂住下来,整日看众人来去,一身轻得急躁,总也安定不下心。
最初的几日成天往窗前跑。早晨练了武看一次,午间从厅内退下来看一次,晚上回了屋还要看一次,日子长了巡察的守卫见他心急,也来热心地问找何物。穆玄英只搪塞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。
然而隔天还是看,仍旧三回,看得守卫耐不住好奇,又问。这次先答“不妨事,我再等等”,末了才垂头丧气地问守卫可有见过一只鹦鹉。“灰白色,个头倒不大,生人面前却凶,急了是要啄人的。”穆玄英想了想,又补充,“脾气挺不好的样子。”
守卫摇头,复又恍然大悟地拍了脑袋,“说得是那只啊!见是见过——却是半月有余的事了,这几日倒没遇着。”穆玄英很是失望,朝他道了谢,又不死心地去看一次。总算叹口气回房。
再半月,仍是无所获,报信的弟子却跑得愈发勤快。起初是两队弟子急匆匆地下山,数日后折返回来,甫一进门便径直去了正厅,又有小半被送去药庐,等再见皆是负着伤的狼狈样子。后来又加人数,带了利器气势汹汹地离开,拖伤带痛地回盟,来去几次引得他担忧不已。
去问谢渊,谢渊只说“你好生练武,若有空多向军师请教兵法,别的无须多心。”穆玄英知他脾气,再问也是徒劳,便迂回一次,另寻法子偷偷去央月弄痕。月弄痕倒不隐瞒,只几句便将个中情形详细说与他听了。原是南屏望北村出现一白虎,性凶,又极聪明,村中猎户想尽法子也未能将其捕入笼中,又聚首商议,仍是无计可施,只得向浩气盟求助,希望能助村人驯服这只猛兽。
穆玄英问她可伤人?月弄痕细思一阵,回他:“倒不伤人。说也奇怪,猎户信中说那兽机敏之至,时常猎食圈养家畜,惹得村户叫苦连天。但若不下狠手,是不袭人的。”再想,又道,“村中众人皆不知此兽从何而来,我亦未听闻南屏一带有凶兽出没。这几日盟中弟子几次猎虎不成,反被伤了大半,盟主要我与司空同去,务必将其制服。”
穆玄英一听,再坐不住,当即赶去厅内请命与二人同行。谢渊起初不同意,见他言辞恳切却心意已决,否言已消大半。又思及他驻守南屏已久,对诸多情形很是熟悉,加之望北村乃是其父出生地,只得在心中答允了,嘴上仍是半步不让。及至月弄痕也同来劝说,才勉强答应。又说“兽不比人,受激难免狂性大发,须得时刻谨慎。”连带琐碎事项也仔细叮嘱一番,方才放人离去。
待三人率队出落雁城,厅前守卫似是十分不解,自语般念叨一句“这便奇了”,谢渊问他何意。守卫极恭敬地向他行一礼,才道:“并无别的意思,只是恰巧想到一桩旧闻罢了。”
望北村原是浩气盟势力所属,长年受其庇护,村中众人也与盟中弟子甚为熟络,刚经宓谷便有村人慌张逃散。见了月弄痕,坠着的一颗心才放下,口里直喊“坛主,求您想个法子,不然我们这日子可是没法过了啊!”月弄痕大惊,问:“怎么!这回那兽伤人了?”,作势便要率人冲将过去。
村人哭笑不得,忙解释:“仍是不伤人的,只是这几日又赖着不走了。虽说与外往来不多,可到底需要些物什交换……如今这白虎往村口一守,便再无货商敢进出,村里孩儿也怕,倒搅得人心惶惶,终归放不下心来。”
穆玄英思索片刻,问他:“可用过吃食诱它离去?”
村人长叹一声,答:“用是用过,但那兽看也不看,仍旧守着不走,最后竟就地合眼打盹。生食熟食皆无收效,连活鸡整羊也不好使,只得盼诸位替我们另寻法子。”又伏地再拜,惊得穆玄英忙下马将他扶起,方才哀声离去。
行至离村头二三里有余,往外走的人愈发稀少,便老远地见那白虎立于村口。毛色光亮,双目凛冽,正盘踞不去。三人相顾不语,心下却已明白。于是并道而行,取侧径奇袭,将白虎激得退后几步,背毛尽竖,蓄力弯弓,似要伺机反扑。又分三股形成包抄之势,意欲借墙为基将其生擒。但那虎机敏至极,又威猛无畏,竟从严牢中寻得一处缺口,生生破开围攻,朝东面的密林中奔去了。
司空仲平见势发令,三处人马追入林间,各寻位置,仍是丝毫不乱。未料这密林颇为古怪。外看不大,内藏玄机,丛枝织得昏暗难视,又扑满面潮气,竟像是另一处洞天。起初还能互通口令,按先前定下的阵法行进,未几便再难闻回应。更毋庸提那白虎的去向。
待回神清醒,穆玄英才知已是单人匹马。即便他在南屏已驻守一年有余,也从未听闻此处,想是连那久居的村户也未必进过此地,当下自责大意。却也无别的出路,只得硬着头皮前行。所幸照夜白随他数入险境,性子最是沉稳,落单也不惊慌。在盟里时,曾听马夫说它自马驹时便受训,临阵不乱,能自行取道辨物。穆玄英也逐渐随之稳下心神。
正当此时,闻得马啸一声,竟是照夜白所出。穆玄英顺势翻下马背,缰绳仍握在手中,人已稳稳落地。便见那白虎复又出现,正朝一人一马发难,双目紧盯不放,口中传出威胁声响。照夜白毫无惧色,长嘶一声,前蹄片刻不停地击地,作出拼死护主之势。
对峙紧迫之际,穆玄英抽出佩剑,又喝一声,朝白虎道:“竟连我也认不得了!”
白虎闻声松脊。试探着往前半尺,却又不敢离得更近,只在原地来回几圈,目中杀意渐消,倒像只受训斥的大猫了。
林中传哨声数下,白虎得令般回头,奔几步,神态温驯。见一人影现于丛木之后,倚在树旁似笑非笑地看着穆玄英,朝他戏道:“你倒还记得它。”言语间满是调侃之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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传信的弟子从门口嚷到厅前,好容易见了谢渊才报道:“玉衡坛弟子来报,说今晨三路人马为寻那白虎闯入北向密林,已过了两个时辰,仍是没有回音。也未见一人出来。”
谢渊朝他摆手示意,弟子只得匆匆退下,神色甚是不安。谢渊面色却未变,皆因想起先前守卫说的那桩旧事。
那日他细问,守卫便一五一十地详尽说了。
“我入盟不久,先前是驻守在洛阳的。曾听人说约摸两年前,城郊有白虎惹事。秉性极其凶残,行人至野畜全不放过,那条道本是往来商贩为省脚程开辟,出事一多只得作废。这倒不是最打紧的,却是传得多了便闹得人心惶惶,过了一更再不敢外出。”守卫言及至此,忽现出钦佩神情,复道,“后来终归是解决了。都说是两个年轻少侠将那猛虎制服,才知那白虎与旁的一只本是同胞双生,那只受猎户所害,伤口溃烂疼痛,难以离去。剩的这只寸步不离守顾在旁,凡行人野物近身半里,便咬杀之,以护伤虎周全。”
说完半晌,见谢渊不语,守卫又自作主张地开口感慨道:“兽犹如此,人心何忍。那两位少侠隔日便离去了,白虎也不知去向,自此城郊总算是畅行如初了。又有说法那二位气度至武艺,皆不似一般江湖人物,也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少年英才,都说竟连声谢也来不及道,着实有些遗憾呢。”
谢渊思他当日所言,叹气一声。又吩咐那传信的弟子过来,嘱咐道:“你且回去,待玄英与二位坛主出来,便令他们整队回盟,应是无碍。”
弟子得了令,一路小跑着从厅内退下,上马便再次匆匆朝山下赶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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穆玄英见他如此,只觉得头疼不已,置气半晌方才开口。“雨哥,”他叹道,“你不顾望北村民诸多麻烦,把它放出来,这是什么道理?”
莫雨也不觉错,回他:“我不放它,你又怎会出现在此地?”隔着手套在白虎头顶上顺抚几回,又道,“况且望北村乃是浩气所属,跟我何干。你见驯它不成,便来寻我麻烦,这又是什么道理?”
穆玄英被他三两句堵得无话可说,在心里怨自己嘴拙,面上仍是不服气的样子。“那时我要带它回南屏,你却说谷内有兽王,可驯至温顺,再不四处招惹伤人。”
莫雨又问:“它何时主动伤人?”
是,不伤人。只不时骚扰,还趴在人家村口,让人再不能自由外出而已。穆玄英被他气急,一时又难以反驳,便攥着照夜白的缰绳不说话,满心思放在替它整理鬃毛的手指上。照夜白像是通人性般,侧着脸蹭了蹭穆玄英袖口,又用无害的双眼望向他。
那白虎竟也学起照夜白,极温顺地凑过来讨好。
片刻无言,才听得莫雨说:“毛毛,我数月未见你了。”
从所思到脾气皆被人摸个透,穆玄英只好再叹口气,朝莫雨解释。“我原是想知会你近日闲散的,可每日看三遍,总也等不到你那传信使来。再几日,便听说了白虎在南屏的所为,随月姐和司空大叔来收它。”
莫雨笑:“你净让灰灰回‘暂忙,无暇’,我当是你看烦了它吵闹样子,便罚它不得外出。怎地又每日寻它三遍了?”
穆玄英不服。“我哪里净让它回这些了!”
“前月十五日,邀你枫华谷一聚——”
“师父让我去洛阳传令!”
“上月十七日,邀你扬州共饮——”
“那时粮草告急!”
说罢自觉底气不足,便气冲冲不再搭理他。刚一转身便被抱了满怀,身上渐暖,气消大半,听他声音悠悠从背后传过来。
“你不去,我便来寻你。”
这下彻底不生气了,于是转过身,闷着声音道:“南屏原是争端之地,我与月姐司空大叔一同前来,倘若正面遇见,你又当如何脱身?”
这次莫雨仔细抱着他,面颊也埋他身上,笑得肩膀都在发颤。好容易笑够了抬起头,往他唇上轻轻一点,只道,“见你一面,足矣。”
知他调侃自己担忧,穆玄英也不跟他再辩,席地坐了便讲起这数月来的见闻。虽整日忙碌奔波,倒添了不少有趣事情,都详详细细说与莫雨听。看他随性而坐,倚着白虎,很是闲散自如的样子,心里也跟着轻松起来,却是在旁人面前从未生出过的快意。
正是谈兴浓时,林幽蝉趣,惟憾不得酒盏半酌,与君同饮。
待走出密林已是不知什么时辰。搜寻的弟子瞧见他,忙跑过来道:“坛主已等许久了,正担忧着穆少侠出不来,要我们各处去找找呢。”穆玄英朝他抱歉地一笑,便跟着向外,那失于林中的人马早已整理完毕。
见了月弄痕和司空仲平,只说绕得太里,很是费了些功夫才走出来。
又隔几日,从谢渊那得了回南屏的准令。正收拾着东西,思索可有遗漏,灰白的鹦鹉落于案上,歪着头极是讨好地望着他,全不见外人面前的凶悍样子,黑豆似的眼睛倒亮。穆玄英又好气又好笑,朝它伸出手来,鹦鹉便稳稳当当地落在肩上。取了信,只一行小字。
“廿二日,邀一聚。”
穆玄英拿手指抚它头顶绒毛几下,鹦鹉得趣也回蹭,又展开翅讨他高兴。等它闹够了才回到案上,穆玄英取来纸笔回好信,细致地卷进竹管里。又摆出严肃的样子,朝它道:“也告诉你那主人——若再随性而为,便没这等好事了。”
鹦鹉很是认真地抖抖翅,方才轻快跃出窗外,倏地远去了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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